01、早期互联网是管制市场的边缘业务

刘飞: 从互联网创业开始到现在快 20 年了，这 20 年当中有哪些有意思的变化？

林军：我们先定一下互联网的逻辑，《沸腾新十年》是写了 1995 年 2009 年的历史，但是真正的互联网创业者批量产生是在 2003 年到 2006 年前后。中间有一段 SP（Service Provider 服务提供者）历史，还有一段互联网门户时代。这两个时间段没有成为互联网创业者蓬勃发展的阶段，是因为这两个阶段下互联网创业者都是资源性的，需要有资源性的积累。

在 2003 年底，王兴回到中国，这是个标志性的事情，也是在 2003 年前后中国互联网产品的产品力越来越重要，雷军开始在卓越网发力；周鸿祎开始在 3721 发力。在 2003 年之前，大家认为产品力不重要。例如，做门户主要是搞定媒体、内容和 SP。那时互联网是一个管制市场的边缘业务，比如说门户是媒体管制业务的边缘业务，SP 是运营商管制业务的边缘业务或者说外围业务。这个业务允许你挣钱，本质上是管制业务的展开。

在 2003 年之后，大家就开始做产品了，中国互联网的用户数量到了千万级。2003～2006 年，Web 2.0 的崛起，成为一个流行的概念。进入 Web 2.0 时代，大家发现原来（产品）还可以交互。

尤其是 Hadoop 开源降低了技术门槛，大家可以基于开源技术改进和实践，就可以专注做产品了。开源以前，搭服务器更多是资源性的，中间服务器怎么做通讯、怎么做算法、怎么做改进，大家都不会。

在 2003～2006 年前后，中国互联网才开始出现产品气质高的创业者，包括豆瓣的阿北，后来酷讯出了张一鸣、吴世春和陈华这一批好的创业者，然后王兴身边拥有了今天的王慧文、穆荣均和刚刚离开（业务一线）的陈亮。

并且，2003～2004 年，腾讯开始招聘毕业生，是中国互联网的第一代校招，阿里也是这个时候开始做校招的。以前招不了毕业生的原因是这个生意不是产品和技术驱动的，必须招资源性的人。后来，互联网已经是产品和技术驱动了，所以可以招毕业生。

02、从 03 年开始是产品经理的黄金时代

林军：1998～1999 年的第一批互联网创业者很快遇到了互联网泡沫，很多人一开始是 SP 当道，这批人后来职业中断。所以，真正第一批成体系的、成机制的出现大面积互联网业者是在 2003 年之后。

刘飞：所以现在的一些高层职业经理人或者有成熟方法论的产品技术，其实都是那个时候成长起来的。

林军：对，今天看来中国互联网最牛逼的人是王兴、张一鸣和黄峥。他们在 2003～2006 年期间都选择了互联网作为启蒙，他们的第一份工作跟互联网有关，然后开始互联网创业。实际上今天猎豹的傅盛，包括还在一线的雷老板跟周老板，周鸿祎这些人在 2003 年前后彻底从软件转到互联网，在互联网里创业。真正产品驱动的互联网创业也是在那个时间点，包括俞军是 2001～2002 年加入百度，百度快速发展也是从 2003 年开始的。

那时候中国互联网正好有用户量的迸发，同时又有了一批互联网和计算机的第一代科班毕业的毕业生。并且，视频也开始慢慢变成一个主流的新形式，PPTV 和 PPLive 都是在这个阶段产生。校园互联网的普及化也在这个时候做成。

所以 2003～2006 年前后是产品经理的黄金时代，是一个重要的窗口期。

03、在 06 年后海外资本开始涌入

刘飞：在 2006 年之后，互联网创业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林军：当时 2006 年，所有创业者实际上只做一件事——就是挑战微软。腾讯为什么对微软这么尊敬？整个互联网的早期创业者对微软都充分尊敬，是以微软为师，这个没有什么争议。在 PC 互联网时代中，微软在定义 PC 所以也定义了 PC 互联网。

Google 崛起之后，大家开始用搜索，Google 让大家看到原来可以用其他方式来干掉微软。然后 Google 成为挑战者之后，实际上国内就出现了第一批 Google 信徒，基本上鼎盛时期 Google 信徒应该占中国互联网一半江山。当时和俞军聊天的时候，他说如果 Google 给他发 Offer 他多半会去的。但是他后来看了一下说，以 Google 的招聘的条件来看，他可能进不去。

2003～2006 年，中国和美国互联网的逻辑是不一样的。在 2006 年前后，美国的资本市场开始接纳中国市场，这样带来一个好处——中美贸易的对差。我们现在的模型是这样的，在中国获取一个用户，在美国给这个用户标价 100 美金。实际上在中国，一个用户的市场价值是 100 元人民币，但因为互联网是全球通用的，所以大家觉得中国用户也会有 100 美金的价值。

刘飞：所以有溢价。

林军：对，美元基金在 2003～2006 年期间疯狂进入中国，因为大家都发现了这个模型的漏洞。今天这个漏洞也存在，过去十年美元基金在疯狂地利用这个 bug， 以人民币成本获取用户，在资本市场叫卖就用美元，货币体系是不一样的，我不跟你换算，实际上也没人跟你换算。

Facebook 上市近 1000 亿美金，10 亿用户，每个用户挣 100 美元，这是 Facebook 讲的故事。YY 上市时说我们也行，我们有 1 亿用户，理论上值 100 亿美金。但是这里面实际上有两个问题，第一是平台性业务和非平台业务不一样，或者说超级平台跟垂直平台是不一样的；第二个你收的钱是不一样的，单位不一样。

2003～2006 时，技术性的人才开始做产品，获取的用户在资本上又是中美通用的，所以在 03 年之后到 06 年进场的这些人特别受益。再后面就是 06 年的移动互联网周期，因为 PC 上获取用户的能力越来越难的时候，在移动互联网上获取用户的能力越来越强，所以在 06 年之后必然面对 BAT 的强大，在《沸腾新十年》里有一个副标题是「穿越 BAT 丛林」。因为用户量不一样了，那么游戏规则就不一样了。

另外，中概股这个模型能不能继续有空间和这个溢价，如果没有的话怎么办？过去美元基金每个人都拼命要增长，拼命要用户数，因为他们知道这是模型，而这个模型不到一定用户量，那这个故事没法讲。

刘飞：对，其实 06 年之后，资本进场让这个游戏玩法变得不一样了，会花钱的人也变得更重要了，而不是说只会做产品。

04、推荐引擎技术带来了新的可能性

林军：2006 年，除了后台技术被解决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技术是推荐引擎。亚马逊和豆瓣在整个体系里率先使用了推荐引擎。另外，豆瓣开始推动了 Python 作为工作语言，今天这样一个流行的语言，但是在 15 年前是个小众语言。

推荐引擎从 06 年开始成为小规模创业者用的，然而今天它成为主流。那么这个主流背后是什么？我总结美团、字节和拼多多三个公司的共同点是——用最多的钱买最好的流量，用这些流量做最好的变现。

用户是最高端的，买完用户之后，我用平台给用户打标签，打完之后卖得最高价，这是一个美好的模型。这三家公司做的是 70 分的流量，卖出 80 分的收益来，他们用自己的推荐引擎作为杠杆。有些公司不重视推荐引擎，是因为他们没有把两端做好，上来就匹配。产品不是选最好的流量资源，变现也不是最好的变现方式。在我们这个时代中，因为有推荐引擎，所以黄峥和张一鸣开始做两端匹配，在左边流量理解上知道什么样流量能被获取到，这些流量怎么进行变现，推荐引擎怎么发挥作用？怎么打标签，怎么做数据，怎么去推荐，怎么样匹配，怎么样做精细化运营。

我们有一个观点，Google 没有运营岗位，中国有独特的运营岗位。2006～2012 年前后运营泛滥的原因是因为运营能保证效果，产品力不够。

刘飞：并且，中国人力成本低。

林军：对，产品力不够怎么办呢？堆人。在推荐引擎没有成为主流的时候，只能通过运营来保证效果。为什么推荐引擎没有成为主流呢？因为推荐引擎在 PC 时代太难做了，用户很难打标签，今天你用了电脑，我给你推荐，明天换个人用电脑怎么办？

刘飞：再加上信息量太少了，而本地生活的很多事情都可以在手机上完成。

林军：所以我觉得从产品力出发，等有了商业能力之后变现，用融资的钱做商业产业势能，用产业势能形成闭环，然后再形成商业的匹配，用推荐引擎加持。

05、下一代互联网，创作者很重要

刘飞：BAT 的三个创始人，他们其实年龄相仿，创业的时间也很接近。后面美团和拼多多创始人，他们也差不多。那这两批创业者有哪些区别？

林军：大家对用户的理解和认知不一样，上一代企业家对资源把控这件事情是比我们要强的，他们在某种程度上说是在买卖资源和分发资源，左手把资源拿进来，右手把资源分发给大家。

而这一代企业家更多的是匹配，因为物质丰富了，大家都能获取很多资源，不再稀缺，所以会面临一个问题，给 A 类用户推荐的是 B 服务还是 C 服务对应的逻辑是不一样的。

所以你可以看到上一代企业家是垄断式或者占位式创新，在我做完之后我就是流量的入口，是时间分配的入口也是花钱的入口。而这一代企业家更加擅长推荐引擎和匹配，匹配相对民主一点。

这一代企业家的聚众能力要比上一代企业家强，就是聚集开发者和聚集资源的能力强，上一代企业家在获取核心资源上占一点便宜，但是这个不重要，因为时间会推进，而且中国的供应链会足够强大。

另外，老公司的 PGC 的能力强，新公司的 UGC 的能力强，那就看谁能够在单位时间内形成双能力。我们现在看两类企业家实际上就在两头，为什么字节一直想做全球创作社区，一直在讲这个使命和逻辑，要把这个创作者往手里抓。包括下一代互联网，创作者又变成一个很高的权重，也就是在 Web 3.0 的时候，创作者很重要。

06、Web 1.0 是获取，Web 2.0 是交互，Web 3.0 是创造

林军：现在是供给丰富的时代，一旦供给丰富后就需要大家做选择，而每个人的时间又有限，就会逼着企业往高端走。我觉得 Web 3.0 会带来很多变化，更好的创新，更好的创造者，更多的自我创新。

如果再花 10～15 年时间看未来的变化，我觉得字节的位置会非常稳固，因为它有很多内容创作者。B站和爱奇艺，B 站为什么能更有价值？原因是有更多创作者。拼多多、阿里和京东长跑，得看谁对中国品牌的支持能力强，平台上的新品牌就是电商的创作者逻辑。这个能力是稀缺的，一旦稀缺，用户就会跟过去，用户一跟过去，这个循环就形成了。

我们认为 Web 1.0 是获取，Web 2.0 是交互，Web 3.0 是创造，有东西创造出来，然后被欣赏、被发现、被放大、被流程化、被商业化，被一套机制货币化。

所以我觉得还是有很多机会的，关键是看怎么样在这个新的社会里面找到你的产品力，找到大公司未必能够做得过你的东西，然后用 15 年周期去赌。

刘飞：我特别同意你说的，在供给极其丰富的情况下，怎么筛选出更好的供给，怎么提供更好的创作者服务是很重要的。这个效果是比较慢的，跟买流量不一样。但是过了五年十年之后你再去看一定是有很大变化的。你能把创作者服务好，这些创作者能甘心在这个平台上留下来，这个其实挺难的。

以前物质匮乏的时候，供给也在一个蓝海状态下，创作者是很容易拿到收益的。但是现在已经不是那个阶段了，你怎么去筛选出好的创作者，让好的创作者觉得有价值，并且最后能获得收益，这个其实还挺难的。

07、下一代创业者的关键词：全球视野和品牌力

林军：我觉得现在的年轻创业者很多是全海外教育的，所以全球化视野可能比之前几代的企业家好。当然，今天黄峥和张一鸣的全球视野也很强。但是他们的同龄人中有全球化视野的几乎是凤毛麟角了。

我们有一个核心观点是，这一代创业者的描述跟上一代创业者中最稀缺的品质是相同的。比如说第一代创业者可能对互联网充满信仰，坚持用产品力去获取势能。这些你看第二代也有继承，包括匹配、供应链改造和用户需求理解。

那下一代创业者要继承哪几个东西呢？第一，全球生意视野，卖东西的时候是不是想清楚你怎么卖，你的用户是不是全球用户？第二，品牌力——基于用户出发的自我品牌的意识打造，需要充分了解品牌理解和品牌认知怎么建立；第三，聚众能力，怎么样说服更多人成为你的伙伴和你的外围，我觉得这个也是一个核心能力。我们目前在看创业者、伙伴或者参与案子时都会看这三个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