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9日，首富钟睒睒在江西信丰参加活动时突然开炮，喊话另一首富张一鸣需对抖音网暴自己负责并向自己道歉，同时痛批另另一首富黄峥创立的拼多多低价策略“对中国品牌对中国产业是一种巨大的伤害”。

以一敌二，三首富同台对标，钟睒睒再次让舆论沸腾了。

从现场传出的一会高清一会模糊的视频来判断，这并不像一场精心准备的舆论攻势。因为，大多数媒体拿到的视频，都是现场观众用手机颤颤巍巍拍出来的。作为一个首富，如果他要开发布会，还不至于到连高清摄像机都用不起的地步。再次证明，传播的第一要素是内容而不是形式。

这位“向来低调”的首富，几乎每次发言都语不惊人死不休。但从这次钟睒睒舆论炮轰表现形式之粗糙来判断，有点像是李云龙突然决定攻打县城，又突然拉出了那门珍藏的意大利炮一样——是一时冲动，临时起意？或者是他没在意有人录音录像，以为是一场不公开的发言？

然而，就在钟睒睒看上去“临时起意”痛批拼多多两天之后，11月21日拼多多发布截至9月30日的第三季度财报，财报数据显示，2024年Q3公司营收993.5亿元，不及市场预期的1028.3亿元；归母净利润为249.98亿元，环比下滑22%。对于营收增长的放缓和利润的下降，电话会上拼多多董事长、联席CEO陈磊表示，原因在于电子商务领域竞争加剧和业务面临的各种挑战所致。拼多多联席CEO赵佳臻说：“今年以来对一些行业和消费者有很大利好拉动作用的宏观政策，团队受限于第三方平台运营的历史能力局限，没有充分把握好宏观政策红利，导致我们为了维持同样商品的竞争力，渠道平台给出远比其他同行高的巨大成本。这必然会影响我们当下和后面一段时间的盈利水平。”财报发布会后，拼多多股价大跌超10%。

还是在钟睒睒“声泪俱下”炮轰张一鸣五天之后，11月24日下午中央网信办联合工信部、公安部、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联合发布《关于开展“清朗·网络平台算法典型问题治理”专项行动的通知》。通知中写道，“《关于加强互联网信息服务算法综合治理的指导意见》（以下简称《指导意见》）《互联网信息服务算法推荐管理规定》等政策文件印发以来，各部门各地区加强组织推进，网站平台积极落实有关管理要求，算法应用生态日益规范，但仍存在一些需要持续加强治理的典型问题。为进一步深化互联网信息服务算法综合治理，现决定自即日起至2025年2月14日开展“清朗·网络平台算法典型问题治理”专项行动。”并且特别强调“深入整治“信息茧房”、诱导沉迷问题”和“严禁利用算法实施大数据‘杀熟’”等六大主要任务。其中“增强算法向上向善服务保护网民合法权益。持续优化完善面向未成年人、老年人的算法推荐服务，便利未成年人、老年人获取有益身心健康的信息。建立健全算法在赋能优质内容传播、违法行为识别发现等方面的社会治理应用。持续提升生成合成信息检测识别能力，及时发现处理违法违规生成合成信息。”赫然在列。随后，诟病抖音算法导致信息茧房的各种声音迅速蔓延网络。

如果我们从形式上去判断钟睒睒的发言，恐怕会觉得他是耿直真诚，没在意旁边有人拍摄。如果我们从内容和时机上去判断钟睒睒的发言，就不得不拍着自己的大腿说：妙！妙！妙啊！他怎么就不早不晚，恰恰在19日不经意间预言了21日拼多多大跌的原因是“为了维持同样商品的竞争力，渠道平台给出远比其他同行高的巨大成本”——换句话说就是低价策略必然导致多输的结局，已经快维持不下去了。他泪洒现场控诉自己母亲因网暴遗憾离世，俨然就是24日四部委联合下发通知要“持续优化完善面向未成年人、老年人的算法推荐服务，便利未成年人、老年人获取有益身心健康的信息。”的针对性案例啊！

这次不经意间的“吐槽大会”，时间节点可选择的真巧啊。19日、21日、24日，连记者报选题编辑定选题的周期都完全吻合，正好可以让钟睒睒连续上三个头条，而且肯定都是拼多多和抖音的负面报道。如果不把21日和24日的事件联系在一起你会觉得钟睒睒怎么没头没脑就炮轰了呢？如果连在一起看，才知道这里边的门道有多深！我一个从来没做过记者的人，都仿佛被牵了线一样要把三件事连在一起写呢，更何况钟睒睒第一份职业就是记者呢！

1977年，高考恢复，钟睒睒与妹妹一起参加高考，但连续两次高考均与分数线差了二十几分。未能考上大学的钟睒睒，最终听从父母的建议，选择前往浙江广播电视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就读。电大毕业后，钟睒睒随家中长辈进入浙江广电系统工作，先在浙江省文联管理基建，后去往《江南》杂志社，并且申请进入《浙江日报》社。钟睒睒备战《浙江日报》考试时，马云在复读备战高考，两人都租住在浙江文联的一栋宿舍楼里，是楼上楼下邻居。熟络之后，两人互相加油打气。之后，钟睒睒成为《浙江日报》农村部记者。他的成功也鼓舞了马云，最终马云考入了杭州师范学院。

在五年的记者生涯中，钟睒睒跑遍浙江八十多个县市，采访了500多位企业家，不仅开阔了眼界，积累了人脉资源，也认识了很多创业伙伴。1988年，随着海南经济特区的成立，钟睒睒放弃体制内的工作，决定下海经商。先是尝试创办中国第一份私营报纸，取名《太平洋邮报》，但并未成功。后又尝试种蘑菇、摆地摊等创业项目，均未获得成功。1990年前后，海南房地产兴起，发觉海南缺乏窗帘布加工能力的钟睒睒，成立了大成窗帘公司，将杭州生产的窗帘布运到海南销售，并逐渐将窗帘业务发展到北京的王府井、燕莎百货，由此获得了他创业的“第一桶金”。

在之后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故事了：1991年成为娃哈哈海南和广西总代，1993年创立养生堂有限公司主营养生堂龟鳖丸，推出朵而、清嘴、成长快乐等保健品和食品品牌。1996年创立农夫山泉的前身浙江千岛湖养生堂饮用水有限公司。2001年收购万泰生物，2020年万泰生物带着“首个国产HPV疫苗”的光环上市。截至2024年3月钟睒睒关联140余家企业，其中90余家为存续或开业状态，包括农夫山泉（HK.09633）及多家旗下企业、养生堂有限公司及多家旗下企业，万泰生物（603392）、杭州会子投资有限公司等，版图除矿泉水及饮料外，还包括医药、食品、生物技术、投资等。其中，钟睒睒担任40余家企业的法定代表人，担任80余家企业董事长、执行董事等职务。另外，他还持有10家公司股份。

在钟睒睒从一名农业记者成长为中国首富的道路上，不只有商战，还一直伴随着舆论战。

2000年4月，钟睒睒掀起包装水概念大战，公开炮轰纯净水，称其不含矿物质，因此对人的健康无益，并宣布不再生产纯净水，转而生产天然水。最终，农夫山泉败诉，因“不正当竞争”被罚款20万元。2009年6月，中国环境监测总站公布的《中国地表水水质月报》显示，千岛湖水质在2009年1月份被列入Ⅳ类，Ⅳ类地表水主要适用于一般工业用水及人体非直接接触娱乐用水区。该报告经媒体报道后，以千岛湖为水源地的农夫山泉陷入“水源门”。对此，农夫山泉表示，其生产的瓶装饮用水没有问题。钟睒睒表态称，千岛湖水从上游流过来，不同地段差别很大，监测点断面、高度、位置不同，得出监测结果也不同。2009年8月，《公益时报》针对农夫山泉的“一分钱”电视广告，发出质疑，认为按广告所称，农夫山泉每年15亿瓶到20亿瓶销售规模，从2001年到2008年，农夫山泉每年至少拿出1500万元注入助学基金，但实际上并没有做到。对此，农夫山泉回应称，农夫山泉“一分钱”捐赠活动为独立的，分届次的。2009年10月19日，海口市工商局委托海南省出入境检验检疫局检验检测技术中心对农夫山泉和统一企业的50个食品样品进行检测。11月23日，技术中心的检验报告结果显示：农夫山泉广东万绿湖有限公司生产的30％混合果蔬、农夫山泉广东万绿湖有限公司生产的水溶C100西柚汁饮料和统一企业（中国）投资有限公司生产的蜜桃多汁等3种饮料总砷含量超标。消息爆出后，农夫山泉深陷“砒霜门”。11月30日，钟睒睒公开表示：“砒霜门”不是闹剧，是有人策划的。12月1日，海口市工商局向社会通报复检结果，称农夫山泉、统一企业三种饮料复检全部合格。2013年，《京华时报》以67个版面、70多篇报道，直指农夫山泉水质没有执行国家标准，标准不如自来水。随后，农夫山泉通过官方微博反驳，称京华时报报道有失公正。双方相互对峙，最后闹上了法庭。农夫山泉向北京第二中级人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赔偿名誉权损失6000万元，以及2亿元赔偿损失。2015年，钟睒睒在接受媒体采访提到标准门事件时，他表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法律的判决，没有一分钱的赔偿，市场经济企业的名誉要大于它的固定资产，名声不好了，什么东西都卖不掉了。”这一官司一直持续了4年，直到2017年6月，农夫山泉才提交撤诉申请。事后，农夫山泉发微博称对京华时报撤诉，同时表示4年过去，经过种种努力，最终无果，撤诉仅再次表达了对法律秩序的失望和无奈。

2024年2月，娃哈哈创始人宗庆后逝世后，和娃哈哈同处饮品赛道的农夫山泉，以及农夫山泉创始人钟睒睒被网络舆论关注。钟睒睒“第一桶金”来自娃哈哈、冲货被开除、两家公司商战等话题先后引发热议。此外，还有媒体翻出农夫山泉上市前大额分红、不缺钱发展却从股市上融获大量资金的旧事。2024年3月3日，面对舆论发酵，农夫山泉在官微发布《钟睒睒：我与宗老二三事》一文，钟睒睒以千字长文回应网络上大量对其个人及农夫山泉公司的传闻，包括：否认“第一桶金”来自娃哈哈，澄清布匹生意才是其创业所得的第一桶金；强调自己从未在娃哈哈领薪，更谈不上因冲货被开除；提及两家公司饮用水路线之争，虽“互有诉讼”但最终“握手言和”；阐述自己曾对娃哈哈八宝粥提出建议，并多次传达其对宗庆后的尊敬。

从几十年舆论战沉浮来看，钟先生可真是爱开吐槽大会啊。

之所以如此繁复地交代整个事件的背景，我并不是给三位首富任何一方站队。我只是对三件事感兴趣。

1、一个草根逆袭的中国首富，在浙江日报做过五年持证在编的记者，他真在历次舆论战中，都瞬间忘记媒体传播的规律，变成一个笨嘴拙舌到处被黑的商人吗？

2、之前一直被黑（尤其是抖音平台），2月面对宗老辞世的舆论压力，8月登陆央视《对话》栏目回应所有争议（录制事件预计是在7月，以《对话》排期倒推，预约录制最晚在5月）。11月19日为张一鸣和黄峥开吐槽大会，21日拼多多财报发布钟睒睒一语中的，24日国家网信办发布重要文件，关于抖音算法价值观的争论甚嚣尘上，这一切都只是巧合吗？

3、美国首富马斯克说，钱其实不是钱，钱是信息。那么中国首富钟睒睒真的像我们看到的一样，只是一个一脸憨笑不经世事的农民企业家吗？

因为没有亲历整个事件，我不能妄加揣测。我们也只能假设，如果今年农夫山泉的传播节点都是提前策划好的，那只有高手才明白这里面的门道有多深！也只能假设，作为中国首富，钟睒睒提前通过内外部分析得知拼多多财报问题，和网信办即将发文的概率非常高。同时，还想提醒所有传播从业者，当我们规划内容的时候我们到底在规划什么？为什么钟睒睒一段没有灯光没有音响左摇右晃的发言视频，依然能瞬间冲上热搜？当我们策划传播节奏的时候我们到底在策划什么？该不会又是预热、高潮、长尾“假大空”三板斧吧？

如果这是一场提前策划的话，真正让这一系列传播取得如此成功的准备工作至少如下：

1、制定明确的目标：（1）解除农夫山泉品牌和钟睒睒先生身上的负面影响。（2）反击拼多多破坏销售渠道的行为，反击抖音直播对农夫山泉销售渠道的影响，反击抖音内容对钟睒睒个人污蔑。

2、系统分析各方优缺点：拼多多低价策略对产业链的伤害、抖音直播和抖音内容的算法价值观问题等等。

3、制定明确的传播节奏：（1）先登陆央视正名，再开吐槽大会反攻（2）在拼多多和抖音最不希望的时间节点以不经意的方式说出他们最不想听而媒体最爱听的话。

4、制定适合内容的表现方式：一个首富在聚光灯下，对标另外两个首富，这就是一副富人内斗的嘴脸，说来说去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在一次不知名的会议上，由与会观众用手机拍下自己的话，不小心传到了媒体那里。那就是于无声处听惊雷，一招“化骨绵掌”，用最柔弱的方式，发起了最猛烈的攻击，既保护了自己，又打击了对手。

5、传递内容的时候，清晰、直接、准确，一句废话也没有！

6、找到发力点：虽然张一鸣已经退出抖音的具体管理，黄峥已经退出拼多多的具体管理，但是炮弹一定要落在张一鸣和黄峥身上。因为企业家咬企业家才是媒体最需要的素材。人跟人的斗争才是戏份最足的。

7、成为弱者代表弱者：过去钟睒睒被诟病，就是因为首富两个字把他架在强者的位子上，有钱人做什么都是错的。现在在网暴面前人人平等，首富的母亲也会因网暴离世。根据弱传播的原理：弱者恒强。当钟睒睒成为被网暴的弱者之后，他在舆论世界才成为真正的强者。

最后补上我对央视《对话》节目的观后感吧。这期对话取名《钟睒睒：理想主义的疯子》，内容缺少矛盾冲突，看上去是在给钟先生去污、洗白。直到“继承人争议”的时候，我才看出来点东西。众所周知，因为钟睒睒的儿子钟墅子是美国籍，所以网络喷子就骂农夫山泉是一家早晚卖国的美国公司。但是，钟睒睒在节目上淡定地说，做了这么大的企业，继承人问题早就已经考虑清楚。主持人追问具体是谁继承，他又说有个模糊的方向，但现在还不能确定，并且坦言，只有不提早确定，大家才会去争取，企业才会在这种内部竞争中取得进一步的发展。

基于此，我们再来大胆地猜测这个故事会不会是这样呢？在钟睒睒所创造的商业帝国中，如果太早明确了钟墅子会继承首富衣钵，那么整个商业体中其他的高管还会继续拼搏吗？还会继续让这个商业帝国变得更好吗？答案一定是否定的。所以钟睒睒同意或默许了钟墅子更改国籍，并且没有授予一分股份，就是为了保持这个商业帝国的内部竞争力。为了让所有异姓高管明白，只要足够努力，自己也有希望继承钟睒睒所创造的商业帝国，至少在未来的板块中保障自己最大的利益。

那么这个商业帝国变得更好，对钟睒睒的生活质量有什么改变吗？肯定一点都没有。所以，在自己还能掌控这个商业体的时候，让自己的儿子看上去不会成为确定的继承人，就是为了让这个商业体更强大，走得更长远，是为了企业好，而不是为了自己。至于为此而需要让自己和自己的儿子背负骂名，钟先生应该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只是目前，两害相权取其轻。至于最后是不是让钟墅子继承，要到时候才知道，因为美国国籍也是可以放弃的。

虽然我不知道真相是什么，但是我知道，一个企业家的战略布局，绝对不会像网络喷子说的那么低智商，那么随意，那么漫不经心。可能在所有的布局、隐忍之后，我们看到的表面现象是，记者出身的首富钟睒睒，像一个老顽童一样，特别爱跟媒体较劲，特别爱开吐槽大会。不知道如果当年《太平洋邮报》创办成功的话，钟睒睒会不会成为一个跟企业家死扛到底的主编呢？

谨以此文献给那些整天为了怎么用恢宏的声光电让领导感到震撼，却不知道发言人到底要说什么，要什么时候说的“假行僧”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