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7月，湖南省耒阳市考生钟芳荣，以676分成为文科状元，位列全省第四。但是，高考状元没有选择医学，金融，法律等所认为的热门专业，最终报考了北大冷门专业-考古学。

一时间社会议论纷纷。她的偶像樊锦诗先生听说了这件事，将自己的自传《我心归处是敦煌》寄给了钟芳蓉，告诉她："不要忘记自己的初心，只有好好读书，才能坚守理想。"

这则新闻，让我印象深刻。之所以印象深刻，原因有二：一是小姑娘勇敢得迈出了自己的选择。她的不计其数的前辈们，高考的专业选择是为了别人而选择，年轻一代，正在觉醒，真的可以勇敢做自己想做的；

二则是这件事成为了社会热点，比起以往同类事件的冰冷习以为常，如今，却真正刺痛了人们的精神共鸣。最终舆情的包容和认可，说明了社会价值观的转向，千篇一律的枷锁开始打碎，百花齐放的个人价值正在生机盎然。

01真实的二元世界

安徽省六安市毛坦厂镇，一座中国普普通通的小镇，却因镇上的毛坦厂中学而闻名全国。常住人口只有5万多人的毛坦厂镇，每年从毛坦厂中学走出上万名高考生。万人送考成为一个"高考景观"。

毛坦厂中学被称为"亚洲最大高考工厂"，"高考集中营"，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的成绩。2018年数据显示，本科达线率95.7%，一本达线率66%，高考本科达线人数连续五年突破万人大关。

其所在的毛坦厂小镇，身处大别山深处，距离最近的城市需要两个小时车程。几乎与世隔绝的小镇上，所有的一切都围绕着高考运转，小镇上没有一家电子游戏厅，台球厅和网吧，一切与高考无关的娱乐场所都被取缔了。

河北省衡水市衡水中学，同样是一所与毛坦厂中学齐名的神话般存在的超级中学。最与众不同的是衡水中学产生了看似可复制的衡水模式，并被全国各地的校长取经学习。

衡水模式最争议不断的也是它的军事化管理，学校将学生统一化，军事化。这里，除了学习话题，其它的全部都会被遏制。每天的时间安排也被具体到每分钟做什么。

这样的生活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坚持三年。

众多家长向往衡水中学，还是他交出的高考结果。2021年河北实行了新高考，衡水中学取得物理组合和历史组合的双状元。再往前，2019年，衡水中学考入清华北大271人，一本率超过92%，连续多年，衡水中学的一本率都稳稳超过90%。也就是说，只要你进入衡水中学，严格按照学校规划坚持三年，基本上都可以考上个好大学。

这可能就是中国高考大环境下对家长最有吸引的地方。

毛坦厂中学，衡水中学代表着是最广泛的市县域教育现状，或者说是非一线城市的教育情况，所以"北京顺义妈妈"此类的争辩实属两个不同的平行世界。

人们在讨论高考的时候，似乎也绕不开这两所超级中学。有认同的，也有极其反对的。有人说它给了普通人唯一的一次公平竞争的机会，也有人说，它伤害了学生的自由发展，是中国教育的毒瘤。

实际上，当我们带着自己的认知偏差去讨论时，是否真正了解过事实上参与群体的内心想法？

我们的社会越来越走向二元化的平行世界。彼此独立生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却又对另外一个世界评头论足，不亦乐乎。

北上广深是一种生活和价值观。中国2000多个县城又是一种生活和价值观。北京顺义妈妈对衡水模式会瞠目结舌，嗤之以鼻；而毛坦厂镇的妈妈们可能根本就不知道顺义妈妈的存在。

但是，本质上，不同世界里的妈妈们都在用自己的生活和价值观，深爱着自己的儿女。

02一代人的奋斗

92年的李悦（化名）是西部地区普通家庭的孩子，也是我这次采访的对象。

第一次见她是在深圳南山的某个咖啡厅，她目前是南山创业公司的管理层。我们约了周末的下午一起聊聊。她很准时，我到的时候，她已经在一边喝咖啡一边工作了。

李悦是很典型的一代人。60、70后的父母一辈生活在物质匮乏的年代，计划分配带来的是压制的物质欲望。人们生活并不丰裕，但日子过得也还算可以。

Z世代（95后00后）一出生就进入了互联网世界，是网络原住民。以及伴随着经济富裕，国家强大带来的选择多元化和民族自信。所以，Z世代的世界是革命性的规则变化。

而夹在两个时代中间的85后90后们，又是一种什么处境？

了解他们，你才能真正明白社会上始终存在的某种对抗。

我称这一代人（85后90后）为"奥利奥夹心一代"。他们经历了社会经济贫穷匮乏到富裕丰盈的过渡。也经历了互联网从0到1到100的今天的盛大繁荣。他们是两个不同时代的中间过渡者，他们是中国社会矛盾的缩影。

因为，经济发展决定了社会结构，而社会结构的变化，必然带来社会价值的冲撞。

第一次和李悦认识是因为公众号的共同话题，关于"内卷和躺平"。

她说她不能理解。

我说，我也不能理解。

我们开始了深度沟通，也才有了这次的采访交流。我们聊到了各自的成长经历，谈到了高考，也分享了这些年的职场。越往深处聊，越发现，不是人变了，而是所处的成长环境变了。同样的事情，不同成长环境下的人，看待的角度和方式完全是千壤之别。

李悦给我讲述了她的故事："父母都是下岗工人，小时候家境一般。山区的县城是比较封闭的，基本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但是自己父母一辈人都特别支持孩子去上学读书。"

"上学改变命运"是自己父母们的真实信仰。

"我的高中是县城的唯一重点高中，管理风格是学的河北衡水中学，听说我们校长还带队去衡水学习了一周。"李悦说道。

我问："那你高中的感受如何？"

"现在看来确实很辛苦，但是当时并没有什么特别感受，一切都很自然，每天很充实，你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也知道应该做什么。"

"最重要的是，每个人都有明确的目标，并且是真的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去追求。这是难能可贵的。"

"你不觉得衡水模式会压制了学生的自由发展吗？"

"我不认为。这是竞争模式决定的，比起北上广深的优势资源，我们必须集中稀少的资源，实现单点突破。实际上，我很怀念这段时光，它塑造了我严谨的时间观念，锻炼了坚韧的品质，这些都已经内化成了我的职场优势。"

"我们上学时最喜欢看的是《赢在中国》，央视台办的真人秀商业励志节日，每季会出现马云，柳传志，牛根生，朱新礼，史玉柱，俞敏洪等当时国内的商业大佬。在当时，仿佛人人都可以成为他们，那是一个已经逝去的崇拜奋斗励志的年代。"

我慢慢明白了。"奥利奥夹心一代"处于社会经济快速变革的时代，正好处于市场经济的快速上升期，遍地都是财富机会和商业神话。

人人崇拜奋斗和励志。衡水模式代表着一代人奋斗的自信，他们是真的相信，通过个人努力奋斗，可以获得一个美好的未来。

临走的时候，李悦说："我并不喜欢"内卷"的说法，它在传递某种负面情绪和错位认知。尽管奥利奥夹心一代的"奋斗"，本质上也是一种"卷"，但是这是一种向上的，积极的信号。"

03卷王已死

奋斗的底色是希望，躺平的底色是失望。

"奥利奥夹心一代"能够看到社会的上升通道，那怕是卷的天荒地老，但是他们觉得这才是奋斗的价值：看得到未来的希望。

很多年前开始工作的时候，前辈经常会告诉我们："工作比拼的不是8小时，而是8小时之外的时间利用。"言外之意就是可以利用加班，积累上升的资源。当时的段子是：工作一年，三年工作经验，全是加班加出来的。

当时的我们，觉得有道理就照做了。因为你看到了希望，互联网的繁荣，不断涌现的风口，只要你努力，总能有所收益。

所以，加班成了家常便饭，也并不觉得是在加班，而是在积累自己的成功资本。

当有一天我跟团队的小伙伴也讲述所谓的经验之谈"除了工作8小时，下班后的时间利用很关键。"他们很诧异：又想白嫖让我加班了。

你会惊讶的发现：一夜之间，所有的奋斗励志，都变成了职场PUA。

俞敏洪："在绝望中寻找希望，人生终将辉煌！"

马云："今天最好的表现是明天最低的要求。"

当年我们看到的时候，热泪盈眶。

然而"躺平"一代，却再也不会对这样的鸡汤买账。

不是年轻人不奋斗了，而是"奥利奥夹心一代"的励志式的奋斗模式失效了。Z世代有了属于自己的奋斗模式。

面对社会的上升通道的关闭，看不到希望的做功，就变成了无效内卷的蔓延。"躺平"也就成了一种无声的抗议。

但是，正因为国家强盛，社会反而负担得起"躺平"。但是，年轻人真的愿意"躺平"？还是说，他们在躺平中谋划着自己的大计划？

每次我去学校分享，都会问台下的大学生："你们会选择要加班的工作吗？"

"不会"

"毕业后，想去什么企业工作？"

大部分同学会说，想去互联网公司。我问为什么想去。

"钱多。"多么纯粹的回答。

"互联网公司是加班最严重的的公司哦，深圳南山的互联网公司平均下班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半，也是出租车司机生意最好的时候。"

底下同学都笑了。

我曾在朋友圈做过一个关于00后如何看待内卷的调研：

1.你怎么看待内卷现象？

2.你会以怎样的态度或行为对待内卷？

摘录部分00后的回复内容：

"偷偷的卷，卷死自己。"

"德育测评上，一个讲座，本应该凭兴趣，了解知识去参与，但是为了0.2德育分大家提前订好闹钟怕人数过多抢不到，事实上很多人只是线上挂着，如果你不跟着抢，一个个0.2距离会和别人的差距越拉越大，影响综合排名。盲目跟着卷就是白费精力，面对内卷，就要自身保持理性，将努力用在自己要前进的方向上。"

"内卷在我看来是一个中性的词，是好是坏取决于行动者的主观想法。一方面，内部竞争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倒逼行动者积极进取，可以理解为“人无我有，人有我优”的进取心理，这样的良性竞争，可以推动整个团队的发展。另一方面，如果内卷的目标只是为了与他人进行攀比，那么这样的内部竞争，其实是一种无谓的自我消耗，恰恰分散了团队的力量。"

"于我而言，我向来不是一个会被他人的行为所左右的人，我会按自己的计划与安排做好该做的事情。但这并不等于躺平，而是跳出所谓的内卷怪圈，以类似躺平的心态斗志昂扬地加入战斗。怎么理解呢？就是说，不去和任何人攀比，也不会因为他人的行为而打乱自己的计划，但依然奔波在进步之路上。"

没有人愿意躺平。口口声声地躺平，只是不愿意被别人绑架。躺平是一种对抗，也是一种自我保护。他们可以在躺平中，花更多的时间，去干自己真正喜欢的事。

事实上，无论哪个年代，人们都是在用自己的价值观和方式，延续着中国人自古以来的奋斗精神。只是不同年代的人，不要先去否定彼此，而是要试着去对话和理解彼此的世界。

年前，00后同事离职了。我问她："找好工作了吗，其实年底是找工作的好时候，可以年前面试，年后入职。"

她反问我："为什么要找工作，过年还有一个月呢，我先去旅游一圈，过完年来了再当打工人，不香么？"

我默默点头，确实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