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的小李，习惯性打开情侣博主丁钰琼和张子凡的微博，追看最新一期《恋爱招待所》，这期的主题是“恋爱时经济问题到底怎么解决？”

单身的小李是没有恋爱困扰的。事实上，她也并不需要靠一期视频来解决恋爱困扰。

在她看来，本质上，这还是一期“撒**”视频：眼神、动作、对话……糖就藏在两个人的互动里。

小李在微博上关注了很多情侣博主，以至于情侣KOL霸占了她的【最常访问】；抖音上更甚，刷10个视频就有8个是情侣博主秀恩爱，算法推荐让她无处遁形。

“生活太苦了，需要看甜甜的恋爱来补充糖分。”小李总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她喜欢自嘲“社畜”青年，而悄悄围观素人情侣博主的日常，就是“社畜”青年难得的放纵时刻。

甜剧横行的2019，电视剧《亲爱的热爱的》全程发糖，综艺《心动的信号》里的素人嘉宾勇敢追求爱情，这让追剧的观众省心得多，主角主动营业，不需要剪刀手大开脑洞，从海量素材里扒拉出新糖。爱嗑CP的网友一路从电视剧嗑到综艺，再到真人KOL，他们对真实的要求越来越高，KOL就是最好的选择。

微博上、抖音上有很多小李，他们笃信：要嗑就嗑没有剧本的真人CP，真实的感情远比电视剧动人。

新榜和卡思数据发布的《2019年短视频内容营销趋势白皮书》显示，2018年，情侣类KOL的广告营收表现占到所有垂类的15%，仅次于搞笑段子和美妆KOL。

当我们在嗑CP的时候，我们在嗑什么？而撒**，又是一门怎样的学问？越来越大的网红经济之下，情侣博主们到底藏着什么“套路”？

从甜剧到素人恋爱

懒得恋爱的年轻人都在真情实感追CP

今年4月1日，张子凡向女友丁钰琼求婚，这是他们恋爱三年的纪念日，修成正果的消息一度登上微博热搜。不嗑糖的人问：“这两人是谁？”而老粉感动得热泪盈眶，自我代入仿佛是看到养育多年的女儿找到好归宿的娘家人。

在小李看来，追一对情侣博主，就像养成一个偶像，博主和粉丝之间是一种识于微时的默契，后者陪伴少年从寂寂无名到大红大紫，前者在见证好的感情开花结果。甚至，二者有着同样的不确定性，也正是这种刺激，才构成了一种养成感，让人牵肠挂肚，时时期待。

小李是从2018年初的“女友醉酒”视频关注到张子凡的，当时他的微博粉丝不到2万，常常分享一些二人的互动。视频里，刚刚结束谢师宴的丁钰琼喝得不省人事，嘴里还念叨：乃瑛啊，你安全到家了吗？

当时，两个人的微博粉丝加起来不到3万，走“秀恩爱+垂类”路线，一条视频为俩人带来了近20万新粉丝，转发里都在问：“这么可爱的女友哪里找？”

现在，微博常常有粉丝提问：叮叮，我怎么才能找到像张张一样的男朋友？叮叮和张张本来是俩人对彼此的称呼，时间一长，粉丝就随了博主。

在张子凡看来，粉丝喜欢嗑CP，主要来自一种代入感。作为同龄人，情侣们记录的生活片段和粉丝有相似性，这种共情很容易让人真情实感。

综艺节目《心动的信号》最后一期，作为明星的杨丞琳，全程真情实感嗑着素人CP，氧气CP（赵琦君、杨凯雯）表白成功，杨丞琳流着眼泪“警告”：拜托你们好好在一起哦，不然，我真的会生气的！

旅行情侣黄元甫（Roy）和李佳迅（Sue）提到情侣身份带来的镜头代入感，掌镜的黄元甫更像是带着观众看视频的第三人视角，比如，手上拿着某个物品时，黄元甫会用主观视角对镜头推进或拉远，为观众呈现更强的代入感。

抖音上，老年CP流星锤老爹和没牙姨也在精准戳中观众的代入感，经纪人邓辉告诉我，后台常常收到评论：羡慕这种相濡以沫的爱情。

“因为银发市场的空缺，如果老年人愿意表演，颜值尚可，他们的成功几率相对更大。”邓辉坦诚道。事实上，年龄差让年轻人对老年生活有了更多想象空间，粉丝甚至不在意三分剧情+七分真情的呈现，略微拙劣的演技反而增加了真实感，网友嗑的老年CP其实就是自己理想中的老年生活。

年轻人把热衷看甜文、甜剧和撒**的心态解释为：生活太苦了，需要一点甜的。Sir电影点评甜剧横行现象时表示：“甜剧要解决的，是生活的苦闷。现实越苦闷，发糖越疯狂。”张子凡认为，嗑CP是因为大家都有对美好的向往。

只不过，向往恋爱，但懒得恋爱，也不擅长恋爱。《单身社会（Going Solo）》一书中提到，因为个人至上的价值观和女性地位的兴起，发达国家有越来越多年轻人选择单身或独居。中国的社交媒体上，关于“单身至上”和“关爱自己”的言论也层出不穷，接受单身和主动单身的年轻人越来越多。

大前研一在《低欲望社会》里形容日本年轻人，很难说不是中国当下年轻人的写照：现在35岁以下的年轻人，由于自开始有所追求的时候，就经历了“失去的20年”那通缩不景气的黑暗时代，因此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形成了这样一种认识：不只是房贷，连结婚生子等所有的风险和责任，都不想承担。

因为生活太苦，压力太大，只想取悦自己，懒得花精力让另一个人开心。

两个人比一个人有趣

张子凡和丁钰琼的爆款来自求婚，黄元甫和李佳迅的爆款来自生日惊喜，流星锤老爹的爆款是为毒App拍摄的礼物开箱，陶白白和鹿娇娇的爆款则来自周年表白……

人类似乎天生痴迷惊喜和意外，不然盲盒何以不断让年轻人入坑，而挑战类视频为什么能常年高居榜首，未知和不可控，可以带来失调的快感。

“虽然惊喜是每个特别日子的传统，但是准备惊喜的过程和看到惊喜的反应还是很打动人”，丁钰琼说。

豆瓣网友@吃瓜群众 评价道，“人的魅力体现在社交。与人相处得有趣，我就会觉得这个人很有趣。所以看他们一起玩闹会不自觉被吸引过去。”这大概是CP博主（不单指情侣）在生活的仪式感和趣味性上的天然优势。

而两个人出镜，更实用的价值，可能是消解紧张感。没有拍摄经验的人面对镜头往往容易紧张，但双人博主对话的对象永远是真实的、熟悉的人，“我是在和张子凡说话，所以不需要刻意看镜头，这是我们彼此之间的对话，我关心的只有我和他的状态”，这是丁钰琼认为的情侣博主的优势。在放松的状态下，情侣博主能呈现出更真实和自然的一面。如果要给单人博主一个拍摄建议，张子凡说，你想象镜头背后是一个人，问问他“这双鞋好不好看”，可以消除紧张和尴尬。

另一方面，双人博主在选题和拍摄上，可以呈现更多视角，黄元甫和李佳迅的旅行视频偶尔会从男女生的不同视角出发，拍摄女生比较喜欢的欧洲的浪漫景点时，以李佳迅的意见为主，在丛林等艰苦环境则由黄元甫担任主导。而视频中，比起自说自话，情侣博主的优势在于双方的讨论和碰撞，“比单向输出更有趣”，黄元甫说。

而双人博主在人力上也占了极大优势。黄元甫和李佳迅从2016年开始全职做旅行博主，到今年早已经形成一套高效的分工合作机制，通常情况下，李佳迅负责策划和导演，黄元甫则负责拍摄和后期。发布时，李佳迅的微博以视频为主，黄元甫的更多的图文上的补充。出门旅行，2个人就是一个制作团队，实现个人优势的最大化。

更实用的价值体现在商业变现上，尽管情侣博主的粉丝都有较高重合度，但由于二人的性格和性别差异，各自可能吸引不同的广告主，既能单人推荐，也能**出镜。丁钰琼的美妆博主标签能和美妆类女性产品有更多合作，张子凡的泛娱乐博主身份则可以更多偏向运动和体育品牌。

CP博主也并非意味着没有弊端，比如想法上的摩擦，互相出镜对精力的分散，但好处也正如前文所述，摩擦也是互动和趣味的一部分，而互相的妥协和让步，或许在拍摄中会产生意外之喜。

糖分虽好，不可过量

被抖音算法自动撒**的小李，心态经历了“甜-酸-无动于衷”的变化。限于时长，抖音上的情侣博主必须在最短时间里呈现出最甜的一面，哪怕是千篇一律的亲亲抱抱的瞬间，爱情的美好，依然会引来大量围观和点赞。

但是，真实的爱情和人性复杂得多，然而，做博主就像做偶像，要传递希望和正能量，要贩卖幻想，既然当代网友最喜欢说“我再也不相信爱情”，那么，情侣博主需要做的，就是展示爱情的美好，让人相信爱情。

新榜采访过很多内容创作者，绝大多数人只会用一句话总结自己——让人印象深刻。在陶白白看来，复杂的人设可以，但没必要。“信息爆炸的社会，没有人真的关注某个网红的生活，用户只需要通过博主的内容来消耗时间，获得满足感，而不是和博主一起焦虑。”一言以蔽之，让人记住就够了。

这是当下的内容和网红经济逻辑，无关对错。如果说流量时代需要爆款，需要简单粗暴和直接，那么，内容创作者就可以通过不断重复来创造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记忆点。

但糖吃多了，难免会腻，如何撒一碗专业的**，是情侣博主们必须解决的问题。

丁钰琼和张子凡抖音上分享情侣段子，从内容到人设都围绕两个人的日常展开，在1分钟甚至15秒的时长内打动粉丝，最快让人感到愉悦和刺激。在微博上，他们节奏更慢，各自的标签分别是美妆博主和综艺博主，丁钰琼的《厨房与爱》、张子凡的《恋爱招待所》等节目已经形成了稳定更新，系列化长视频带来更高的粉丝黏性。

《恋爱招待所》被粉丝称作最宠粉的节目，截至目前，他们讨论了情侣间的沟通、经济、同居等问题，虽然并非情感专家，但他们从自身出发分享经验，强化了“秀恩爱”之外的标签。

不太爱秀恩爱的陶白白则强调，他和鹿娇娇想要淡化自己的人设身份，强化专业属性——星座博主陶白白和美妆博主鹿娇娇。陶白白认为，在写了800多篇文章和300多个视频后，他已经过了要强人格化属性的阶段，不希望过多分享二人的感情影响到线下的生活。尽管他也坦诚，情侣博主虽然不是主业，但至少是一个加分项。

而对于老年CP流星锤老爹和没牙姨来说，他们的人生经历为他们扩展了内容边界，邓辉认为，围绕老人的爱情，选题可以向亲情和家庭扩展，从亲子、亲密关系上打动更多受众。

黄元甫和李佳迅在今年开了新的vlog《Roy&Sue全球旅居：千百种生活》——一年旅居十二个国家，定期更新，有剧情主线，看起来，这更像是vlog形式的综艺节目，嘉宾不变，但剧情一直在推进。在这档节目中，他们选择24小时开机，记录下旅行生活中的全部片段。

在辞职做旅行自媒体的第三年，他们想要呈现出更真实的生活和旅行的样子，在新几内亚的丛林和蒙古的草原，李佳迅全程素颜出镜，“就是底牌亮给你看”。在李佳迅看来，这是一种个人选择，如果只呈现旅行中的美好一面，“好像有点欺骗大家”。

擅长掌镜的黄元甫今年开始更多出现在镜头里，他希望让自己有所突破，成为“真实”的一部分，虽然李佳迅吐槽他，包袱太重，旅程几乎过半才松弛下来。李佳迅觉得，黄元甫的梗和段子，以及性格中有趣和有魅力的地方，只有在放松的状态下才能呈现出来。

亮出底牌之后，换来了同样的真诚，一点一点表露出真实的自己后，粉丝发现了以前没见过的黄元甫，而这种喜欢也鼓励他慢慢放下包袱，更自然地面对镜头。

黄元甫和李佳迅的尝试似乎也暗合了短视频的发展阶段，无意踩中今年初兴起的vlog浪潮，在被大片式的旅行视频刷屏后，粉丝开始要求更真实和有记录感的视频。

景观社会下的情侣世界

所有情侣博主或许都收到过同样的质疑：这些美好和恩爱是不是演出来的。

张子凡气得想把三年前的朋友圈截图出来，李佳迅则希望用真实来击碎质疑，陶白白索性尽量减少私生活，而作为演员和真实夫妻出镜的流星锤老爹，则选择用三分剧情+七分真情来中和。

上个月，YouTube博主Tana Mongeau和Jake Paul直播婚礼，收入高达320万美元，然而事后曝出，求婚只是为了博眼球。网友评价，“本来嗑的是糖，转眼就变成了shi”。

感情一旦和商业扯上“不够体面”的关系，粉丝翻脸的速度只会更快，也正因此，面对商业变现，情侣博主或许会面对更多考验。张子凡和丁钰琼会尽量把感情和广告区分开，陶白白打广告时则会大方告诉大家，这就是广告。正是因为一开始就呈现了纯粹的爱情，商业化时，自然有更严苛的标准。

生活在景观社会，被围观的过程想必很辛苦。严格的网友是不允许博主出现任何不符合主流价值观的行为，比如，漫长的人生里偶尔开个小差。但好也好在，任何喜悦和压力都是两个人一起承担，张子凡和丁钰琼有无数次彻夜长谈，消化压力，互相打气。

而除此之外，被围观似乎也是一个自我约束的过程。

知乎网友「恋爱公关」在回答“为什么喜欢看人谈恋爱”时提到，“看过别人玩游戏吗？以前小时候看那些坐在街机前玩《群雄争霸》，一个铜板翻版。看得好有劲，但自己却不敢上。因为觉得自己打的不够好，而且很容易就死了。而大家都看着你打呢。”

因为生活在镜头里，因为有人在看着，也因为你呈现了这个世界的善意，所以，要做得更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