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谈论定位时,我们谈论的是心智。心智不是大脑,而是支配大脑活动的规律、本能和逻辑。对于心智的最深刻的研究不是来自于营销学、经济学或品牌学,而是哲学。哲学的定义是爱智慧,智慧是对真理的探究。关于对真理的探究,历来有两个观点:智慧来自经验;智慧来自先于经验的理性。
洛克在人类如何认识世界的问题上,提出“白板论”:心灵像一块没有任何观念(记号)的白板,只是通过经验的途径,心灵中才有了观念。经验是观念的惟一来源。而以笛卡尔为代表的理性主义者则认为人类的知识源于自身的理性。
在两者之后的集大成者康德认为,知识是人类同时通过感官与理性得到的,把经验转换为知识需要理性,而理性则是天赋的。因此事物本身与人感知的事物是不同的,人永远无法确知事物的真正面貌。
在认识事物的过程中,人比事物本身更重要;“人为自然界立法”,“我们理解的事物永远是我们能够理解的事物”。
——特劳特专家柯恩
理性是天赋的。这意味着理性可以先于经验而存在。也就是说,具有完备理性的人可以在脱离经验的情况下获得真理。经验的作用,只是作为获得真理路上的材料。应该强调的是,康德这里说的真理是感官体验到的世界中的真理,而不是超越于人类社会之外的那个世界的真理。因为既然是超越于人类社会之外,自然也是无法探究的。在康德的哲学世界里,现实经验只是某种材料,作为理性分析的工具而存在。现实经验本身并不是真理,只是真理的表象。心灵有独特的结构,是先于现实经验的存在。理性是人类天赋独有的操作系统,其表现形式是数学、几何学。先天理性是操作系统,现实经验只是实验数据。输入实验数据,就能得出真实答案,但是更重要的是操作系统。奥地利学派比康德哲学更近了一步,他们认为不需要实验数据,只是从一个靠得住的假设开始就能推理出正确的经济学大厦。奥地利学派在第三代掌门人路德维希·冯·米塞斯手中真正发扬光大,建立了不同于当时主流经济学的定位。米塞斯正式提出,经济学不是一门经验科学,而是一门演绎推理的形式科学,从一个公理就可以推论出整个经济学大厦。米塞斯在苏联模式如日中天的时候预言其失败,这个预言并不是基于现实经验的考察,而是用奥地利学派的方法:推理。米塞斯的推理逻辑是,人的需求是无法量化的,因而只能用货币的方式调节,苏联模式企图用统一的管理代替个人的自由交易,就必然搞不懂真实的需求,而造成巨大的资源浪费。米塞斯在有生之年看到了预言成为现实。奥派经济学也成为二战后很多国家经济复兴的理论指引。
意大利的第二任总统路易吉·伊诺第,是深受米塞斯影响的自由市场派经济学家。二战后德国经济的腾飞,则得益于奥派学者威廉· 勒普克等人,在德国推动的自由市场秩序。可以说,奥派观念普遍得到重视,是二战后中欧的经济腾飞的重要原因。
在当代,捷克总统瓦茨拉夫·克劳斯使用米塞斯和哈耶克的理论,分析环保中的经济问题。美国总统候选人罗恩·保罗,他曾经在美国国会中使用奥派的货币理论和经济周期理论,谴责美联储操作货币。掀起一股审计美联储风潮。
巴西的博索纳罗政府迎来了一位奥派经济部长,保罗·格德斯。他在奥派理论指导下,正大力推动市场化改革。从巴西股市的走势,就能很清楚地看到他政策的有效性。
——李松·奥派经济学10讲
简言之,奥派经济学认为经济学来自不言自明的公理,而不是经验。经验可能是片面的、个人的、短暂的,公理则可以超越局限性。只要推理过程无误,就可以得到正确答案。托马斯·霍布斯的名气可能不如前二位大,他是英国哲学家和政治家。认为人人都有幸福和自由的权力,但是在 “一切人对一切人” 的自然状态下无法实现,因而需要结成国家。利维坦是西方传说中力大无穷的、邪恶的海洋怪物,霍布斯用利维坦来比喻君主专制政体的国家。和康德、米塞斯们一样,霍布斯认为真理可以从推理中得来,而不需要局限于现实的经验。最大的反对理由是实践方面的理由。人们会提出问题说:在什么地方和什么时候,臣民承认过这种权利呢?那我们就可以反问道:在什么时候和什么地方有过一个王国长期没有骚乱和内战呢?在某些民族中,其国家能长期存在,非经外患,未曾灭亡,那些民族的臣民便从来没有对主权发生过争议。
纵或全世界的人们都把屋基打在沙滩上,我们也不能因此就推论说屋基应当这样打。
创立和维持国家的技艺正像算术和几何一样在于某些法则,而不像打网球一样只在于实践。对于这些法则,穷人没有那种闲暇,而有闲暇的人却迄今为止都缺乏那种追根问底的好奇心或方法,去发现它们。
——霍布斯《利维坦》
霍布斯的政治学观点有点招人恨,但是这里我们只谈论他的治学方法。很明显霍布斯、康德、米塞斯是同类。经济学的很多著作都是毫无经济经验的人写的,政治学著作也是这样。除了霍布斯,还有陆机、韩非子、马基雅维利。陆机没有政治经验,以至于在政治斗争中送了命,韩非子也没有政治经验,但秦王嬴政偏就喜欢,还切实执行韩非子的理论,最终实现了秦国强盛。陆机的《五等诸侯论》、韩非的《韩非子》、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都是著名的政治学经典,没有后天的经验也不妨碍他们根据人性的规律推导出自己的理论。据说康熙皇帝,刚开始学习几何学的时候,他又是震惊,又是恐惧。震惊的是,几何学知识全靠演绎推理,而这种抽象的知识却有强大的现实效用;恐惧的是,他担心西方的国家会凭借这么高明的学问,富强起来,威胁到中国。事实上,康熙的担心有道理。打破大清天朝上国大梦的坚船利炮就是来自无用的学问,清朝人无法理解钢铁能浮在水面上,因为根据经验铁块只会沉入水底,只有木头才能浮起来。另一个有趣的案例是飞机的发明,飞机的发明最重要的环节是人类发现了流体力学,进而想到利用气流压力的思路使飞机上天。而流体力学同样是“无用的学问”。汉学家李约瑟提出过著名的李约瑟之问:尽管中国古代对人类科技发展做出了很多重要贡献,但为什么科学和工业革命没有在近代的中国发生?因为我们的思维方式是经验主义的、实践主义的。并不想探究事物背后的本质,只要能用就行。四大发明本质上不属于科学,只是生产劳动中的偶然所得,或者是多次的重复试错得出的结果。**是在道士炼丹中偶然发现的,但是我们没有兴趣了解背后的原理。推而广之,对整个世界,我们没兴趣探究其运行的底层规律。诚如李泽厚的总结,实践理性是中国人的独特思维方式。中国的天文学与西方科学有表面上的相似,可是在古代中国天文学只是用来证明封建统治的合法性,是礼学的一部分,是世俗生活的学问。的确,好工匠不需要懂牛顿力学,好农民也不需要懂植物学。但是一个民族如果没有去探究世界本源的人群,甚至反对和嘲笑这部分人群,不得不说是一个很大的损失。
经验主义,是知道是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而只有知道了为什么,明确了经验背后的规律,才能更好地指导我们的行动。教条主义、经验主义,两者都是主观主义,是从不同的两极发生的东西。
——** 《整顿党的作风》
教条主义是脱离经验的主观主义,经验主义是实践出偏见的主观主义。
查理·芒格说,我们只有发明了发明的方法,才能更好地发明。只有学习了学习的方法,才能更好地学习。不关心抽象层面,只在意经验归纳的思维方式,发现不了发明的方式和学习的方式。李泽厚说,只有能够解释自己的存在,才是真的存在。康德说,有概念才能看到实体。偏重经验的思维方式,可能会因为多次尝试而有所得,但是并不知道背后的规律。头脑中是混混沌沌的、稀里糊涂的。因而并不是真的存在,也看不到实体。柏拉图认为现实世界是对完美理型的模仿。现实世界不存在完美的桌子、马、女性和圆形,但是在头脑中存在完美的桌子和圆形等等。现实世界之所以有桌子,是因为对完美理型的桌子的模仿。据此柏拉图认为,在人世间的万事万物在天堂都有完美的影子,重要的不是能否在现实中创造出完美理型,而是我们对它们的追求。乔布斯和村上春树都是这个理念的信奉者。苹果公司从不做市场调查,乔布斯的方式是打坐,把几款产品放在面前,然后凭直觉选择一款。村上春树说从不考虑读者的感受,他只是沉入意识的井底,从深度意识中攫取小说。稻盛和夫也有类似的观点。一些物理学家说,美感似乎在抽象的符号中指引他们。李善友写过一篇文章《真正强大的人敢于相信逻辑而不是事实》,提到爱因斯坦对相对论的发现,就是基于逻辑的严密推理,当他发现这个新的理论无法解释现实的时候,他判断是人类对于现实的看法出错了。如果要在两种理论——一种更美些、一种则更符合实验——之间进行选择的话,那么他宁愿选择前者。
——李泽厚《中国古代思想史论》
完美理型就在那里,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完美理型的获得,特别像禅的顿悟,不需要艰苦的修持、长期的攀登才能达到山顶,而像一只小鸟顷刻之间就能飞上巅峰。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还是渐修更靠谱。在定位理论中提出的方法,就是有效战术决定战略,战略推动战术。如果说战术是经验的,战略就是抽象的;战术是是消费者调研,战略就是乔布斯的直觉;战术是局限的经验的归纳,战略就是完美理型的演绎。战术决定战略,战略推动战术。一定要说其中一个比另一个重要,则是不了解“自下而上”营销的本质。两者之间的关系才是成功营销的关键。
——《营销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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