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嵩男

编辑｜斯问

当下人们对AI的评判，一个标准是“拟人”，也就是“这件事AI做起来，和人有没有差别”。

比如ChatGPT走红之时，人们感慨的是它思考模式、表达方式，像一个认知不俗的真人。对Midjourney（AI绘画软件）的褒奖，是它画得与优秀的原画师无异，甚至还有人类的想象力。

从这一角度来说，AI在开网店这件事上，也已经和人相差无几了。

一家名叫“卢咪微LumiWink”（以下简称“卢咪微”）的淘宝店，在今年4月上线。两三个人，借助AI工具（主要是ChatGPT和Midjourney），用了一两周时间，“有模有样”地完成了店铺的搭建和货品的上架——这件事，原本可能需要至少十几个人，投入不菲的资金和时间。

截至6月27日，卢咪微卖出了600多件短袖，100条裙子。其中，短袖售价69元，裙子89元。

甚至，还搭上了头部直播机构“TVB识货”的快车。

“TVB识货”带货AI短袖

《电商在线》采访了店铺的主理人（36氪），尝试通过这一实践案例了解：AI对电商行业能够赋能到何种程度，又有哪些环节还难以替代。

以及，这是否会带来电商生产关系的重构。

01、文案、商品图、海报，全部靠AI

如果不是店铺首页开诚布公地写了一句“AI出品”，相信没人会发现这是一家“AI浓度”超90%的淘宝店。

店铺首页

“看上去和普通的淘宝服装店没什么区别，甚至比一般中小店铺更精致。”浏览过卢咪微的重度网购用户对记者表示。但她也指出，现在的淘宝店更个性化，首页不仅有商品海报，还有直播、短视频、会员区等内容的融合。从这一层面来说，作为新店的卢咪微，首页还有些单薄。

36氪告诉我们，店铺中几乎所有的图片，不论商品图、海报，乃至店铺Logo，都由Midjourney生成（部分涉及后期加工）。同时文案层面，从店铺名、商品标题到详情页，也都由ChatGPT帮助撰写。

“我们是一个监工的角色。”

这一由人发出指令，AI进行落地的过程可以简略地表达为：向ChatGPT提出自己对一件服装的要求，让它生成对应的服装参数，比如面料、材质成分、图案等。然后根据服装参数，与具体的对服装的描述，再生成一套指令，让Midjourney创作商品图片。

从文案到图片，AI深度参与的商品详情页

开店两个月，由AI设计而成的服装，一件短袖一条裙子，已经跑通了“设计—生产—履约”的整个电商流程，买家已经收到了货穿上了身。其中短袖的月销量甚至达到400多件，100多条评价中，无一差评。

整套流程中，AI主要的能力体现在设计、直播等店铺前端运营上。卢咪微还向一数字人公司采买了“AI主播”。“模特、直播间场景、展示的商品图，甚至直播间实时回复的‘话术’，关键词指令，都基于AI的生产力完成”。

但生产制作，以及后续履约和售后，AI暂时帮不上忙。“我们估算，现阶段AI大概能够参与整个店铺经营的30%到40%。”36氪表示。

我们观察到，卢咪微的一场AI直播的封面图点击率为1%，商品点击率为5%。对此，我们咨询了长期从事直播流量投放的王明，结合一些第三方平台的监测数据。了解到AI直播与真人直播暂时还存在客观差距。

“成熟的店铺，如果粉丝回访比例（粉丝用户在直播间的占比）在30%以下，那么真人直播的封面点击率在5%—8%算是比较优秀的，对比起来，AI直播间的封面点击率相对偏低。以及优秀的真人主播，商品点击率可以做到5%—20%。”

AI主播在“工作”，图片来源：《谷雨实验室》

AI主播有短板，AI生产的商品图同样如此。在光影、模特表情上，与真人模特相比还有所不足。

“有些商家会用AI软件，将真实的服装穿到AI模特身上，生成模特图，这样可以省下模特成本。但另一方面，AI对真实服装的还原还有瑕疵，一些细节会失真，甚至每次生成的图片中，服装都有些不一样。”有较多AI绘画使用经验的爱好者补充。

但AI主播带给行业最大的冲击，不在于它有多逼真、灵活，而是它的低技术、资金门槛，和接近于0的边际成本，让AI主播可以被大规模运用。《谷雨实验室》对AI主播的报道中就提到一个案例：有老板购入100台电脑，租下1000平办公室，大搞AI直播。

过去，电商直播比拼的是商品和主播。但未来，技术可能成为又一重要维度。

所以我们认为，AI商品图带给行业的最大启示，也并非单纯是这张商品图有多逼真，而在于它不仅被画了出来，还步入工厂流水线，成了一件真正的商品。

02、被20家工厂拒绝

开店之初，卢咪微设计过不少“商品图”，而最终选择去生产这两件单品，评判的标准比较简单——消费者在后台对这两件服装的咨询较多。

“短袖的投产比较顺利，裙子因为颜色是渐变色，工艺、版型、材质上都需要做更多考虑，所以当时确实很多工厂不肯接。”36氪介绍，至少被20家以上的工厂拒绝过，一方面是新店的量产规模较小，另一方面，AI商品图在设计与投产之间，相较于传统人工，确实有更多需要磨合的地方。

最后，淘宝平台方为他们联系了一家有经验的供应商，完成了“从图片到商品”的一环。

“毛利润不高，我们粗略计算在20%左右，肯定是低于服装行业平均水平的。”36氪称这次开店首要考虑的并非商业模式，而是技术上的可行性。所以他们也在商品详情页上写到：T恤售价仅为69元，算上人工费，这一价格几乎是成本价。我们的初衷是希望通过这款T恤，让更多人感受到人类与AI共同创作的可能性。”

服装领域，这并非AI首次照进现实。

此前，社交平台上有AI绘画爱好者创作了一张名为“森系黑色头发”的AI女生照片，结果走红的不是发色，而是女生所穿的“小绿裙”，一众商家借机将这一小绿裙投入工厂进行生产。

目前这一单品整体已销出上千件，对小微商家来说，这一销售规模显然能覆盖投产成本，并获得可观的利润。

“其实AI商品图只要是用‘现实’风格生成的，以中国服装工厂的强大，基本都能生产出来，只不过是成本问题。”海宁皮草商家，拥有十余年从业经验的梁艺向记者表示，他在网上看过一些AI生成的服装，投产难度并不大。

据了解，之后卢咪微是否会常态化上新，继续开下去，目前还没有定数。项目暂时移交给了更匹配的项目组去负责。

03、电商生产关系的重构

零售行业的本质是商品与服务。从这一维度来讲，AI参与电商行业，并未改变行业本质性的东西，但它确实让商品与服务的“路径”发生了迁移。

过去传统的服装生产路径是“设计—生产—销售”。而借助AI工具带来的低成本的设计能力与零售基建（网店），没有产品的小微创业者，也可以将自己的创意变成“预售品”，置入AI高效搭建起来的网店进行前期获客，并决定是否投产。

所以AI对电商行业的启示在于，它渗透行业的多数环节、自建协作生态，让重复的运营动作，乃至涉及创意的服装设计，海报、文案制作等，变成了每一从业者都可以获取的普惠型资源。

这件事，其实电商平台就已在做了。比如阿里云旗下的“通义”大模型，其生成式对话能力、图像能力，均被规划应用于电商场景。标题、图片、海报以及广告投放，未来都可能深度AI化。

“像系统智能生成标题、智能抠图、商品换场景，都是电商平台站内已有的产品。只不过这件事以前都是平台自己做，现在外部的AI产品，在倒逼平台进步。”梁艺补充。

过去快时尚品牌Zara基于每季度秀场流行款的迅速洞察、柔性供应链的快速反应，得以将自己的服装在市场上迅速铺开。但未来，快时尚在前端的时尚嗅觉、趋势洞察能力，都可能会面对AI绘画规模化生产、多元化创意的挑战。

时装秀一贯是流行的起源

“这有可能成为一场关于时尚的定义权的变革。过去的服装设计，起源于设计师。但未来，这种设计能力被AI普惠之后，民间的设计可能会涌现。也就是说，每个人都可能成为设计师。那么就回到了，市场究竟买谁的账这个问题。但时尚本身是一种话语权，优秀的设计师的行业地位与能力，可能很难被替代。”梁艺表示。

此外，中国人民大学知识产权学院副教授姚欢庆指出，目前各国法律都没有赋予人工智能生产物以著作权保护。人工智能生成的图片，在进行商业化运作时，也不涉及版权问题。“AI生成的服装图片，不受著作法保护，因为它不是‘自然人’的智力创作的成果。”

但他也针对性地补充：“AI绘画中人工的参与有限，但是人将AI生成物连接在一起，展示在一件T恤上，这构成了一个新的表达，有可能进入著作权法保护的范畴。”

36氪将自己在卢咪微店铺的实践中定义为“监工者”。未来，不只是电商行业，AI对行业的广泛渗透，会让越来越多人成为“监工”。到那时，对AI技术的理解与运用能力，或将成为对各行业从业者的一个普遍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