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游戏众筹是个很难的事儿，或者说，它比大多数人想象中的都要难。

在那些屡屡超出目标200%、300%、乃至500%的成功项目背后，有着太多你如果不主动搜索，可能永远不会知道的项目存在。

众筹失败、项目中止、团队解散，这才是独立游戏市场的真实模样。

余羊，同样是错估难度的人。

从筹备到宣传，前前后后花了两三个月，众筹的时间成本超出了余羊的预期。余羊把《新神》上传到海外众筹网站 Kisckstarter 后，发现根本推广不出去，没人知道你在众筹，更不知道这个项目的存在。余羊曾试图在海外的一些社区、论坛里发宣传贴，结果直接被视为广告给删除了。

国内余羊也没报什么期望，从众筹目标只有1万5就可以看出来，这对开发起不到什么实质推动，看重的还是众筹的宣传作用。

我问余羊，假如这么小的众筹目标都失败了，你会怎么办？

他说：也不会怎么样。

我现在做的事情，包括未来开公司的计划，它对我来说是什么意义，我有多么看重它，我是很清楚的。它（梦想）对我来说就像是一个非常有挑战的游戏，如果失败了，就再来一次。失败对我来说，没什么成本可言。而从我个人角度来说，我觉得它没有失败的理由。

02 三十岁的游戏人

即将迎来三十岁生日的余羊已经入行快8年了。

在学生时期，余羊便决定要做游戏了。2013年大学计算机专业毕业后，去找了份游戏策划的工作。在余羊理解里，程序美术只是工具，最重要的还是想法。但后来他发现这样行不通，因为在当时的市场环境里，他很难以一个策划的身份去做想做的事。

余羊在做了手游策划大半年后，觉得实在没劲就跑去了上海 Hitcent 做程序。程序比起不懂技术的策划，对游戏会有更深的理解，也能为日后的项目积攒技术经验。可后来因为 Hitcent 本地化运营不善，上海分部后来就关了。

2015年，经朋友介绍余羊去了重庆帕斯亚，在《星球探险家》项目里负责创建系统。这是帕斯亚第一个有点名气的项目。而那位朋友，后来成为了《戴森球计划》工作室的老大。

虽然《星球探险家》项目整体来看，还是缺乏开发经验，品相有点粗糙，但余羊看得出他们是想做一个好东西。「那时候有公司愿意做这样的产品，我觉得他们很不一样，于是就加入了。」

图注：星球探险家

余羊去的第二年，《星球探险家》到了项目收尾的阶段，新项目也开始酝酿。他被选中做新项目的制作人。

他给吴自非（帕斯亚创始人）提了两个方案，一个比较稳妥，做起来也比较简单。会和steam创意工坊结合，看上去就是一个有生命力的产品；另一个比较冒险，开发难度也大得多 —— 做一个完全没经验可言的解谜游戏。最终在吴自非的鼓励下，余羊选择了后者。

「从这件事可以看出，帕斯亚是一个敢于冒险的公司，这是他们成功的秘诀」，余羊对帕斯亚作出了这样的评价。

这个3D解谜游戏便是《永进》的前身 —— 《原生体》。

图注：永进

因为一些原因，2018年年底，余羊离开了帕斯亚。他想休息一阵子，去做些不同的事情。当然，还要做游戏，但他有了另外一个终极目标：做出一家伟大的游戏公司。

做游戏本质是一个创意行为，需要一个人带头，很多人来辅助你，完成一个目标。公司架构和游戏项目会有冲突，会因为公司层面的问题导致开产生发问题。我不希望这样。

余羊希望公司架构、商业行为与游戏开发结合得更有效、更可持续。好莱坞电影工业那样的，就比较接近他理想中商业和内容结合的创作模式。

他想在公司内部建立起一个良性循环，从创意到计划再到实施，一直能够保持高效和低成本运转。他认为现有的开发模式，很多时候是公司盲目立项，把钱和人投入进去后，大家再开始慢慢探索。结果做到一半发现方向错了，就要推倒重来。「这是一个不正常的行为，但这是一个可解决的问题。」

余羊告诉我，一两个主创者在前期构思的时候，最重要的是找到那个希望传达出去的某种核心情绪，然后再建立一整个世界观去包装它。这个事情，别人是没办法帮忙的。最多只能解决一些技术问题，或者验证方案的可行性。

归根结底，这依旧是主创者自己需要去解决的问题，公司应当给予他们半年、一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去做这样的探索。就像写电影剧本一样，会有一个漫长的过程，这个时候就没必要投入那么多资源。就算是技术先行，我们也要先弄清楚有哪些技术要‘先行’。

03 没有钱的创业

创业，最需要的就是钱，但余羊没钱。不但自己没钱，也没有足够的履历拿到别人的钱。

所以他开始了自己的第一个项目《新神》，一款太空飞行题材，弹幕射击类型的游戏。他打算用这款产品，作为自己远大梦想的起点。

之所以选择这个类型，第一当然是因为资源不够，2D射击相对好实现一些，第二余羊也希望能通过《新神》传递一个信号：不管体量再小，他也能把产品做到力所能及的最好。

我问余羊，既然是为了给日后的目标积累资金，那为什么不做一点来钱快些的游戏，再去追寻梦想？你这个打飞机游戏看着就很难卖得动啊。

我从来不会这样思考问题，再说创业者一般也不靠自己那点钱去创业，那点钱哪里够嘛！重点是你要有一个能够让投资人相信你的东西，或者想法。

余羊花几个月做了一些通用开发工具，顺便学习了Houdini（一种三维软件）。为了加强视觉效果，余羊在像素风格基础上加入光照，并将像素素材矢量化，以便不受限制的旋转和缩放。后来还参考《精灵与萤火意志》加入了多图层渲染。

半年多就这样过去了，到了2019年底的时候，余羊没钱了。

一开始余羊把之前做的开发工具放到开发者商店里卖，但杯水车薪。当时的他只有两个选择：打工或借钱。他的想法是，等最终项目彻底失败，那时再打工也不迟 ——当然，他相信不会有这个必要。余羊跑到开发者群里向群友招资（借钱），最终也确实有这几位热心群友借了余羊十几万。

为什么没选择打工？因为打工在余羊看来，效率太低了，打个半年一年根本存不到什么钱。余羊今年9月就30岁了，时间上等不起。他想用一个更高效的方法去实现目标，哪怕这样风险比较高。

2020年中，余羊有了第一个小伙伴哆哆。哆哆是余羊的前同事，负责过《波西亚时光》剧情任务策划，参与过《超级巴基球》的早期开发。此前为《新神》项目还资助过余羊好几万块钱。

图注：超级巴基球

哆哆说他相信余羊所说是对的，想要见见余羊口里理想公司的模样，于是便加入了。像哆哆这样相信余羊的人还有很多。虽然他们不是项目成员，但都为《新神》出了一份心力。有为游戏做音效的，有帮忙宣发众筹的。噜噜在成都做过游戏策划，自己也学过美术，于是来帮忙制作美术资源。

zeromixer 是余羊远程合作的音乐制作人，余羊认为有一个符合战斗氛围的电子音乐非常重要，借来的钱，很多都花在了买原创编曲上面。

余羊打算之后再招个美术，但现在没钱，得等找到投资之后。团队的积蓄目前已经消耗殆尽，余羊从「借呗」上借了不少钱来维持运作。

04 至关重要的DEMO

《新神》是款关卡制，需要手柄双摇杆操作，有着多种类型的飞机（不同的成长路线）的纯BOSS战的射击游戏 —— 余羊从小就很讨厌为刷而刷的游戏，他认为这是一种偷懒的设计。

《新神》有故事和挑战两个模式，每关只需几分钟，最多十分钟就可以打完。打完之后可以在世界排行榜上和其他玩家比较得分情况。

游戏不会像传统弹幕游戏那样强调难度。余羊给玩家提供了多个难度选择，并且在核心机制中加入了一个可控「开关」：爆发。玩家可以自行选择是否开启爆发模式，牺牲自动恢复的功能，从而得到更高的攻击力。

游戏会有故事和世界观，但不是主导。因为余羊认为有些玩家可能不喜欢看，所以便把剧情设计成了可跳过的。完全不看剧情，也不会影响玩家正常游戏。

这听起来是不是有点浪费？毕竟《新神》的剧本故事也花了余羊两三个月的时间。余羊说，这主要体现的是作者对于作品的态度。而你投入的心血，玩家最终都是可以感受到的。

可纯BOSS战不可避免的会显得内容十分单薄。现在市面流行的独立游戏大多是roguelike、刷刷刷、地牢、模拟经营等重复游玩价值高的品类。玩家可以从中获得很直观的成就/成长感。而弹幕射击+积分榜，这类挑战型的游戏，提升的更多的是玩家个人的操作技巧，快乐的门槛是比较高的。

对此，余羊告诉我，他自己是不担心市场的。

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做公司项目，我最看重的是制作人自己的喜好。其实人与人之间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别。如果能让你喜欢，那肯定也能让很多和你一样的人喜欢。与其追求每个产品都让每个人喜欢，不如做更多元的产品，让不同的人喜欢。

为了实现一个更加多元的公司，余羊的理念是，并不追求每一款游戏的大卖，而是根据每款游戏定位不同，合理控制成本，这样一来，低成本游戏仍然可以获得很高的投资回报率。实际上《新神》就是这样一个定位。余羊对将来公司的设想是：会开发许多中小型游戏，细分市场、主流市场都会做。当然，无论哪一款游戏，无论多大的体量，都必须是精品。

熟悉《新神》项目的人知道，相比美术，余羊在音乐上的投入非常大。之前借钱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找音乐制作人购买原创的BGM编曲。有人劝过他，干嘛不把这个钱花在请画师上？来一点二次元萌妹子什么的，对众筹来说更吸量。毕竟故事、音乐的优秀，用户很难直观的感受到。

图注：一个成功案例

余羊的回答是：

这是我的选择。我不会把钱摆在第一位，但这不代表我赚不到钱，事实上，我是相信它（公司）是能赚到钱的。但这个（产品文化）是一个长远的利益，不是短时间的。一般情况下，人会倾向于选择更简单、更快见效的路径，但那样也容易短视。我希望我可以做出对玩家更有凝聚力的游戏，对开发者更有吸引力的公司。

余羊对于《新神》的早期定位，其实很朴素也很简单。没有升级内容、没有DLC计划、也没想过要卖多少份。是哆哆加入团队，他俩讨论之后，才扩大了项目规模，各种设计细节、内容体量都大了一圈。因为他们认为，既然最后的目的是开公司，那从公司的角度来看，需要有一个更好的起点。

《新神》从项目开工到现在，差不多已经过去了一年多。根据余羊的预估，再花上7-10个月就可以完成游戏。

不过现在项目最大的问题是：目前一次小规模测试都没做过，DEMO也没做出来，而团队已经快没钱了。

余羊打算在2-3个月内，尽快推出一个可以对公发布的公开试玩DEMO。以此来吸引玩家，还有发行与投资人。而这个 DEMO 最终究竟能展现多少潜力，决定了《新神》项目的生死。

05 假如梦想真能实现

假如有一天，真能成立一家自己的游戏公司，余羊说他会对于加班会有严格限制。按照他的设定，工作日的工时不会超过7个小时。余羊认为加班最主要的原因，是错误的开发方向造成的工时浪费，应该由管理层和主创为此负责 —— 他们必须尽量避免、压缩、减少自己的团队加班。

余羊甚至不想为项目设定一个deadline。

我在为《新神》写剧本故事的时候，感受非常深刻。我就在想我写的是不是太慢了，在想明天是不是要多写几页，于是在那里数页数，看看还差多少。但是这样根本不可行。因为创意需要灵感，不是坐在电脑前，消耗人力就做出东西的。并且长时间的加班熬夜，还会影响你的睡眠，影响你的生活习惯。

当然，还是会有项目进度管理和大小阶段性目标的，余羊说，但他不会在项目一开始就预设一个deadline，他认为 deadline 应该是一个自然而然的结果。成立公司后，他还会着重提高对管理人员和主创的要求，项目必须要充分准备了之后，才能开工。

虽然余羊不希望员工加班，但其实他现在每天都在高强度工作。他说创业者对自己的要求，和对员工的要求是不能一样的，不能慷他人之慨，否则会消磨人的热情、失去人心。

但现在拦在余羊面前的唯一问题就是：他能有机会完成这个梦想吗？